未如期 思念起

           滕戈辉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北岛《白日梦》

    这篇文章，关于别离，关于思念。
    晌午时分，躺在床上，睡意袭来，手机突然响起，顿生恼意，谁这么不知礼节打扰别人休息。看号码是那个远在湖南求学的弟弟，电话中的他声音有些迟缓低沉，直觉告诉我这小伙子心情不好。但我没有说话，因为我透过电话听见那头的校园广播里传来的是朴树的《那些花儿》，此刻他的心情应该和那句传入我耳朵里的“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有关。天涯，是日后他与兄弟们的距离。劝说无益，“停留是刹那，转身是天涯”的伤感本就该是毕业季的基调，我没有说服的才能，他也没有逃脱的能力，毕竟这山长水远的人世终究是要他自己走下去的。
    说者潇洒，听者无意，但“离别”这事若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哪一个又不是百转千回、千疮百孔，关于爱情的、亲情的、友情的。
    一直觉得张爱玲的质感有些许冷酷的味道，所以她笔下《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那独有的自伤也是外部世界的热闹和喜气掩盖不住的。范柳原与白流苏皆是傲气入骨的人，两人对待爱情的态度好像始终“在路上”。这是一场磨肝烧心的拉锯战，在他俩内心深处，路上的憧憬比抵达时的患得患失来的更重要也更让人期待，毕竟“在一段不可能的爱情里谁先说爱谁先死”这句话经受住了太多失败爱情的考验。一次次别离，一次次看似偶然的相遇，既是两人对过往的放不下，也是两人对未来的不确定。用一座城的毁灭成全一对人的爱恋，是张爱玲对男女主人公的慷慨，也是她对自己感情的卑微承诺。只不过她的承诺是自己许给自己的，有的只是些许清冷的自怜的味道。张爱玲的离别没有重聚，付出没有回报，低入尘埃开出一朵花也没有等到心上人堪折直须折，而是在失望、绝望中落入尘土，而后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孤独，享受着高层次的冷冽矫情。都说张爱玲活得不通透，但是在感情的世界里不一直都是“情到深处，知悔不愿悔”吗？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的一瞥，是她错付的慈悲与宽容。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感情里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而对于离别的世人来讲，长的是思念，短的是别离。
    龙应台在送自己的儿子上学时对着虚空的社会发出阵阵祈求声，即便这种语调再怎么铿锵有力，也无法掩饰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单向思念，那是对孩子面前奔跑的地平线如此之短的无奈与埋怨。但是每一位母亲也都明白，她们的视线终究赶不上孩子离开的速度，思念的维度也终究要赢过离别的维度。离别是一个拥抱，是临行之前的好酒好饭，是看着随着车子离去而扬起的尘土渐渐消散，而思念是电话里担心孩子是否吃饱穿暖的欲言又止，是听见孩子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草木皆兵的阵阵发颤。我们每个人都是前半生的背影留给父母，后半生的视线用来追寻，追寻父母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虽然他们走得很慢但却架不住时间仓促，我们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微笑着回过头告诉我们说不必，但是又有谁能给我们一个允诺告诉我们用多久的时间就能祭奠掉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所以，明知无用还是夹杂着对时间的卑微乞求跟在父母的身后，一起看那山的青，那水的秀，享受那风的温柔，那爱的羁绊。这世上除了爱情的月色和友情的雪色之外，还有第三种关于亲情的绝色，这种绝色近乎于水的至清无色，容纳关于离别和思念的一切。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2015 年的那个夏天是属于我的毕业季。吃散伙饭的那个晚上我发挥正常，既没有失态也没有很潇洒，只是木然地坐在角落里泪眼模糊间看着同学们笑着哭，哭着笑，心里想的是再多看他们一眼，很多人这辈子将不再相见。毕业墙上那年留给我们的专属词是“季忆留夏”，我们在那面墙前成了无数照片的主角也成了无数照片的背景，当初说要陪着彼此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人儿呀就要打包行李各自奔天涯。现在想想那年六月的风不燥，雨也下得刚刚好，但因为是六月的季节所以阳光明媚而又忧伤，这一切都刚好符合我们芳华的味道，当初我们聚在一起目的就是听一大片花开的声音，看天、赏雪、探四季的暗影。在一起做项目的一行六人总是在被研究课题折磨得筋疲力尽之后选一个明媚的午后，在学校门前的公园草坪上躺成一排望着天空，数着白云，吹着微风，侃着大山，说着脑中对未来的规划。现在的我们寂然如花落，美国、上海、福建、山东、江西，分散的是大半个中国的距离，但在那几年青春的岁月里，我们踏过碧水青山，留下了关于青春的唯美诗句。关于青春多是一些无病呻吟的伤感调调，但这就是关于青春的回忆。单位旁边的学校广播里《祝你一路顺风》的曲子播放了一遍又一遍，拍摄毕业照的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这是属于他们的别离，也是他们新一轮思念的开始。
    时间的脉络与温度许人们生成草的绿、花的艳，一方有人别离，一方有人思念。而别离是路上的距离，思念是心上的相聚。